關於《亡命紀事:我是誰?》的提問

2024 - 10 - 5 | 創作手記, 製作

2022年,饕餮初次與劇作家郭宸瑋合作,以讀劇會的形式製作了〈東南亞三部曲〉,那是我們第一次遇見《亡命紀事》。2024年,宸瑋展開了編劇的田調之旅,除了原版關注的議題「黑戶」,他更強化了「逾期移工」——或者台灣社會更熟悉的——「逃跑外勞」的社會處境。究竟宸瑋是怎麼將多重複雜的難題轉化成戲劇劇本的呢?我們透過文字向他提問,收到了詳盡的回覆:

據宸瑋所知,目前台灣的劇作家如何跟劇團工作呢?宸瑋個人會進排練場看排嗎?看排的感覺怎麼樣?在這之中的快樂與痛苦是什麼?據說這次宸瑋也會進排練場看《亡命紀事》的排練,目前想像會看到什麼神奇的畫面呢?

  1. 談台灣的劇作家如何跟劇團工作的經驗

    我覺得單靠我的經驗很難代表全部台灣的編劇跟劇團工作的經驗。台灣劇場的多元性,我相信也同樣展現在製作團隊的組成與工作模式的建立。

    如若依照我的經驗,大多是編劇交本給導演,由導演進行排練的詮釋與轉譯。通常在我第一次踏入排練場之前,我的腦中就會開始有各種提問:「好看嗎?會吧?會不會跟我想的差很遠?蛤~我會不會需要改本?有一段我特別喜歡,希望那段不要被刪掉!」其實,有時還蠻享受這種拆盲盒的感覺,因為也許導演超越我的理解,給了我的劇本更不一樣的詮釋,就會是一個驚喜。

    當我進入排練場觀看排練時,我會盡可能做一個最忠實的劇場觀眾,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隨著保持在當下,而不在內心做任何預設或評價,隨時掌握戲劇的即時流動。因為,我的作品將面對的觀眾,也是如此進入劇場。排練結束以後,我才會思考演出詮釋的效果,與我作品所訴諸的議題是相符或相悖。

    每當我跟團隊的夥伴們一同討論劇本與演出詮釋時,享受於集體討論所碰撞出的靈感,讓我們彼此的個人意識,得以在排練場中交流不同的觀點。不管最終這些靈感是否有被採納,但交流本身對我來說就是最為快樂的事情。

    今年初(2024年),我與差事劇團合作《裂縫-斷面記憶》,尤為特別的是:我的身分是協力編劇與演員,所以我在排練場,同時會跟導演及演員群共同討論劇本片段的內容,進而修本。此經驗使我發現,劇作終將面對的是活生生的舞台,有時比想像更有機的創造力,反而是出現在排練場中,編劇隨時與團隊保持良好的溝通與彈性是尤其重要的。此次合作有賴於主創編導的鍾喬,在工作中建立平等對話的溝通渠道,致使作品有很好的創作質量。

    過去不論我身分是編劇、導演,還是演員,最讓我感到痛苦的就是排練場中出現「話語霸權」,專制且獨靠個人經驗判斷,缺少聆聽他人建議的工作模式。消磨熱情的同時,也在抹殺創意的產出。不過慶幸的是,這種經驗不多。

     

  2. 關於進排練場看《亡命》的排練

    《亡命紀事:我是誰?》從無到有的創作過程,同時也是我個人劇場美學形式的建構過程。戲劇在探討社會議題時,故事與美學形式的建立,是互為主體的關係。而我個人喜愛於在劇場中,建立觀演間雙向交流的關係,透過各種中性物件、演員身體、操偶扮演、敘事的轉換等,導引觀眾喚醒人類最原始、最珍貴的想像力。此種戲劇效果,不只能控制觀眾對情感的投注程度,也是在避免情緒過度影響觀眾對戲劇議題的思考與辯證。這是屬於我個人劇場美學的喜好,是劇場的現場性,有別於其他戲劇媒介,所能帶給觀眾的價值與意義,也是我認為劇場美的地方。

    而我對排練的期望畫面,簡單來說就是:「哪怕場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演員的存在,但我仍看見真實的情境。」

    《亡命紀事》以非常嚴肅的議題——黑戶,沒有戶口的人——延伸探問一個人的自我認同與為何與自身的公民身份產生衝突與錯置。身為劇作家,你是如何將這個議題消化、轉譯為劇本呢?是否有什麼創作原則、美學觀或寫作技巧能與我們分享?

    1. 如何消化、轉譯黑戶議題中的身分認同?

      我覺得我在處理黑戶議題與個人身分認同衝突的創作時,是誤打誤撞地使兩者產生連結。因為創作的開始,其實讓我苦惱的是「如何讓觀眾同理黑戶的處境?」。

      當觀眾觀賞戲劇時,會隨著主角的視角經歷戲劇情境,與其產生共鳴。當時,我對移工、黑戶寶寶、無戶籍國民等的生活,沒有太多的共感。我就開始思考自己的生命經驗中,有哪些部分能夠作為導引台灣觀眾的材料,去同理黑戶的困境?突然,我有了一個靈感!就是發生在我16歲的真實事件,我簡稱它為「監護權事件」。

      我取材於自己生命經驗中,父母早年離異、多年後父親突因病過世,而我跟阿嬤到戶政事務所改辦監護權給阿公阿嬤的故事,轉化進劇情中男主角在戶政單位發現自己生母另有其人的設定,為他曾身為黑戶寶寶的身分作為情節的鋪墊,引發他尋求自己真實身分的探索歷程。在這個過程中,男主角不只發覺自己的身世之謎,也從相遇女主角尋求他群認同的歷程中,反身照看自己對身分問題的困境。

      我有意藉著身為台灣人的身分角度,帶著觀眾進入黑戶議題,並理解黑戶個案,面對台灣的國籍審核及自我認同的矛盾的心理歷程。對於作品映照普遍存在個人的自我認同及公民身份等的延伸探問,我覺得是我從男主角的創作歷程中,角色帶著我經歷、認知,並且學習到的事情。

       

    2. 我的戲劇觀:從同理的角度出發,觸碰普世性的價值

      老實說,創作之初,我沒有特別意識到創作原則、美學觀或寫作技巧等部分。不過,若要我總結我的戲劇作品關注社會議題的原則,我想會是簡單的兩個字「同理」。

      人由主觀建立自己與世界的關係。而民族的建立,則是由一群共有背景、文化、語言、宗教等的人,通過集體共識所組成。一個民族必然跟自我相似性高的人,群聚在一起,通過互助合作增加生存機率。反之,對非我族類的他群,則會有「排他性」的反應,這是生物在自然生存的機制下,所擁有的被動技能。但是身為人類,我們有別於其他生物的部分,就是擁有複雜的心理活動,其中包括同理心。

      若想喚起一個族群對他群的理解,戲劇就是一個很好的媒介。戲劇既可以提供娛樂,亦能帶著觀眾從戲劇情境中,照看自我與世界的關係,同理他者的處境。創作者敏察生活的同時,也在日常裡發覺人與世界普遍存在的矛盾與衝突,透過戲劇作品呈現予觀眾,使其反思。觀眾能從不同文化、生命經驗的故事,反映自己生活的內、外在的歷程,就被稱作普世性。

      不論是心理學人格建立的角度、社會角色的認同、宗教間他群與我群的劃分、民族文化論的源流、更甚至是國家政治主權上的界定,身分認同的那條界線,或多或少都困擾過人類社會。而《亡命》也許是站在同理的角度出發,意外地觸碰到身分與認同的普世性價值吧?

    一名自小父母離異的高中生,在父親葬禮後,前往戶政事務所辦理手續,赫然發現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在我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處境中,男孩產生了自我認同的危機。四處找尋線索的途中,男孩遇見了一位護照逾期的黑戶女孩。

    人又不是食物,食物會逾期,但是人怎麼會逾期呢?

     足跡——《亡命紀事:我是誰?》

    2019年,受到林欣怡、林沐宏 〈隱形的國民〉《飄移計畫——貨櫃中繼十二日》(演摩莎劇團製作)啟發,編劇郭宸瑋的創作靈感自此開始。

    2020年6月,宸瑋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研究所就讀期間,在「劇本創作研習II」的課堂中,首度完成此劇創作,同年11月,經由其主修老師于善祿的指導,完成第二稿版本。

    2021年,此劇獲得「第五屆全球泛華青年劇本創作競賽貳獎」,並由官方邀請戲劇顧問陳佾均協助完成第三稿之修改。

    2024年,本作獲得「113年文化部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計畫」補助,開展田野訪談,並在原有劇本上,補充東南亞移工、黑戶寶寶議題的背景故事,完成第四稿的劇本修訂。

     

    主辦單位|饕餮劇集
    編劇|郭宸瑋
    導演|林頎姍
    導演助理、製作助理|簡郁庭
    演員|林沐宏、林筠喬、魏伶娟、張采軒

    製作人|李宥璇
    行銷統籌|浩明創意工作室
    行銷企劃|張晏綸
    行銷協力|陳雨澤
    平面設計|六六
    平面攝影|陳宥中

    燈光設計|王宥珺
    燈光技術指導|曾擇弘
    音樂設計|周宣宏
    舞臺設計|張皓媛
    服裝設計|柯采瑜
    影像設計|孫旻
    舞臺監督|陳暄雅
    硬體協力|來欣有限公司
    影像紀錄|西照日影像工作室
    田調協力|高紹芳、劉芸禎

    指導單位|文化部
    贊助單位|臺北市政府文化局

    *本節目獲113年度文化部「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計畫」補助

    特別感謝

    個人_林欣怡、林沐宏、洪珮菁、黃馨玉、于善祿、黃翠華、龔尤倩、陳佾均、吳政翰、曾冠菱、施逸翔、蕭以采、李凱莉、楊婕妤、郭立凱、游東霖、喬絲芬(Josephine Wu)、張正、 陳業芳(Charis Chen)、官宸誼、ANING YULI ANA、YANTI、過去在工廠陪伴宸瑋快樂長大的移工們

    單位_演摩莎劇團、九歌兒童劇團、白刷刷黑戶人權行動聯盟、國立中央大學戲劇暨表演研究室、台灣人權促進會、桃園市群眾協會、勵馨基金會、台灣關愛之家協會、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中華官心協會、內政部移民署